吃力不討好──評楊慶球《成聖與自由:王陽明與西方基督教思想比較》
- 文/王礽福 ©基道閱讀 春季號(1998)| 讀家短評
- Mar 1, 199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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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比較王陽明與馬丁路德的成聖工夫時,作者企圖證明「外在封閉的政治環境,會直接困囿成聖(成德)追求者的心靈」,結論是在明朝齷齪的政治下,陽明只能退而追求內心的安頓。我很驚訝作者這種「存在決定意識」的史觀,將環境與思想説成「刺激一反應」的必然關係。若是如此,則陽明與馬丁路德的思想,皆只是環境的產品,既無可誇,亦無可貶;而我們也毋須學效他們,反正我們也受自身環境的制約。哲學史的論述,是否應從「挑戰一回應」的角度來尋索哲人如何回應、突破時代的限制呢?當初陽明面對的困境是:在掣肘重重、一無可為的情況下,成聖還可能嗎?後來他提出的「成色分兩説」,即釐清聖人的本義,指出聖人的本質在乎內心的純乎天理,不在知識才力的高超;但這並不排斥外在的事工,否則我們就無從進一步闡釋日本陽明學者如何幫助了明治維新。
在比較王陽明、祈克果哲學中的主體性時,作者認為陽明只重視道德意志的彰顯,忽略道德行為所需的知識,阻礙認知活動的開展,故為一封閉系統。在討論祈克果時,作者一方面指出祈克果把主體性與客體性保持兩個範疇,另方面卻因其在主體外有超越的上帝,而以其為開放的系統。可是,到底一個系統屬開放抑或封閉,是就其與客體的關係,還是就其主體是否感通於超越的本體來決定的呢?若是前者,則祈克果割斷二千年的基督敎傳統,問題也不少;若是後者,則表示作者對中國哲學談「心即理」時,以太極、天理、良知為「超越而內在」的共識,缺乏相應的了解。
書中多次批評王陽明弟子泰州王艮(心齋),認為心齋的「自然人性論」為陽明「道德形上學」的必然發展,藉貶心齋來抑陽明,也是莫名其妙的。巴刻博士説:「我們評斷一些立場時,應該以它們當中最優秀的詮釋者為依歸。」陽明弟子遍天下,其中不乏獨當一面的人,作者又是依據甚麼標準來判定心齋為陽明的衣鉢真傳?也許作者太過信賴二手資料,於是高估了陽明學與心齋學的傳承關係。(該書參考書目中竟沒有心齋的著作。)
據王艮年譜所示,王艮在三十八歲前未曾聽過陽明學説,而當時他的「淮南格物説」已初具規模,後來他折服陽明的理由是「簡易直截,予所不及」。《明儒學案》在浙中王門、江右王門、南中王門、楚中王門、北方王門、粤閩王門等學案外,別立「泰州學案」,説他「時時不滿其師説」;《明史•王艮傳》也説他「往往駕師説上之」,可見他本具頑強的獨立思考能力,不滿足於重複陽明的哲學思想。
最後必須聲明,對於作者踏踏實實的本色化工作,我是欽佩的;只因我接受的是國學訓練,就難免對其大挑骨頭,還望讅者明察是幸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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